姚明：“这菜太难吃了”

中国男篮，过不去的夏天

近日，由央视制作播出的10集篮球纪录片《过去的夏天》全部播放完毕，其中8名中国男篮球员以及主教练乔尔杰维奇、中国篮协主席姚明均以单集专访的形式出现。

系列纪录片播出后，在球迷中引发了广泛讨论，不少球迷将《过去的夏天》与日本NHK电视台在2018年制作播出的《罗斯托夫的14秒》作对比，因为二者都是在国字头队伍大赛失利后的反思，旨在通过复盘疼痛来激发球队的斗志。

但当看完全部10集后，观众的最大感受并不是失望、遗憾，更不是充满了力量和希望，而是带来了更多的困惑和迷茫。

并不是中国的《罗斯托夫的14秒》

事实上，虽然都是访谈型纪录片，《罗斯托夫的14秒》和《过去的夏天》二者其实有着本质不同。

《罗斯托夫的14秒》是围绕着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上，日本男足无缘8强的比赛展开。NHK电视台通过28台摄像机采集到的海量视频，逐帧对最后丢球的14秒进行分析，通过不同球员、教练员的回忆和分析，试图厘清最后日本男足被比利时男足绝杀的原因。

而《过去的夏天》则是选择了2023年中国男篮的三个时间节点的比赛视频来进行回忆，世界杯前在欧洲的热身赛、男篮世界杯小组赛的比赛以及亚运会对阵菲律宾的淘汰赛，焦点并不唯一，自然也不那么集中。

此外，二者的心境也不尽相同。日本男足的痛在于，虽然早就实现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但从未在世界杯中进入8强。与比利时的比赛一度2球领先对手，最终被绝杀，导致没有实现成绩上的突破而产生了巨大遗憾。

中国男篮的痛则完全相反，曾经三次成为奥运会第八名，并在亚洲范围内称霸多年。但近年来成绩逐年下降，屡次被挡在奥运会门外，甚至还在家门口丢掉了亚运会金牌，对于经历过中国篮球高光的从业者和球迷来说，这不仅仅是巨大遗憾，更多还有屈辱和痛苦。

更重要的是，足球和篮球两项运动的巨大差异性所导致的偶然性的不同。足球比赛的偶然性明显要高于篮球，并且可调整的余地也远远低于篮球，这就令足球的偶发情况发生时更容易被理解和解释。

与其说《罗斯托夫的14秒》是用显微镜剖析的一场比赛中的细节，而不如说是利用大制作大手笔进行的一场世界范围内的危机公关。它的播出大大消解了日本球迷对于那场比赛失利的恼怒和悔恨，也让曾经在球场上的失败者，走出了阴霾。

反观《过去的夏天》，明显看到球员、教练员甚至是篮协主席姚明，都没有从过去的失败中走出来。球迷们通过纪录片更加无法理解过去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一切。

中国男篮球员赵继伟回忆过去的夏天落泪 图/视频截图

10集纪录片，几乎每个受访者都在说中国篮球和世界篮球脱节了、我们需要更高的强度、需要更激烈的比赛、需要更有话语权的领袖……

但没人知道要怎么办。

与世界脱节？

对于去年夏天关注过中国男篮一系列比赛的球迷来说，早就明白中国男篮球员的水平和世界高水平国家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此前中国球员赖以生存的以内线为轴心，以外线为补充的战术风格也远远落后于世界篮球，这都是无须赘述的问题。对中国男篮球迷来说，能力差距是最容易被理解的部分。

但在《过去的夏天》中，各位被访者关于男篮世界杯小组赛对手南苏丹的回忆和描述，仍然令人震惊且无法理解。

有大量被访球员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南苏丹这支球队是以投射见长的，队长周鹏甚至明确表示，自己认为南苏丹有得打。队员崔永熙也表示，对阵南苏丹的比赛，教练员的布置就是让南苏丹投，防守指令也是走下线，没想到他们投篮那么准，把节奏打乱了。

中国男篮球员周鹏在《过去的夏天》中 图/视频截图

在男篮世界杯前，进入奥运会资格的重点，其实就是南苏丹这场球，同组的塞尔维亚和波多黎各明显水平高于中国男篮，只有南苏丹或有一拼。

在这样的小组分组情况下，很难想象中国男篮的绝大部分成员，完全不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对手是怎样的打法和风格。这绝不是简单用“与世界脱节”可以解释的。

就像中国足球早就与世界脱节了，但作为球迷仍然很容易了解比如新加坡这种对手究竟是什么成色，甚至就连对手的队长是个兼职的房产中介，都能被很快发现。

再拿崔永熙在《过去的夏天》中说回忆举例，教练组认为，南苏丹在此前的小组赛中外线投篮命中率并不可怕，但教练组有没有分析此前南苏丹的对手是怎样的防守强度？南苏丹的队员是什么身体条件？我们能给予对手怎样的对抗和压力？并没有人能解释。

“与世界脱节”仿佛是个很好的说辞。我们请来了高水平教练员乔尔杰维奇，但是因为与世界脱节了，所以乔尔杰维奇的高端战术没法实现；我们归化了球员李凯尔，但是因为与世界脱节了，所以李凯尔也没法帮助中国男篮太多；我们职业联赛如火如荼，但是因为与世界脱节了，所以我们的联赛没有办法培养高水平运动员。

但是，究竟是“与世界脱节”的太远，还是我们应该做的很多基础性工作压根没有做？外籍教练员不熟悉球员的性格、打法，本土助理教练有没有帮助他们加强沟通？赛前的对手的功课有没有做足？球员之间的沟通出了问题，到底谁负责协调？球员临场的发挥和调整，有没有充分？归化球员的选择是否得当？这些都不是与世界脱节的问题。

这些都是职业篮球最基本的问题，甚至是职业竞技体育最基本的问题。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心态脆弱、一击即溃，这些都不是用与世界脱节可以搪塞过去的问题。

未来的夏天

在《过去的夏天》中，中国男篮主帅乔尔杰维奇不仅用“愤怒”来描述曾经的夏天，还提出了不少建议。

在乔尔杰维奇看来，应该让球员具备打多个位置的能力，承担不同的责任。之前中国球员总是按身高来区分位置，这种打多个位置的能力，需要在青少年阶段开发锻炼，不仅仅是抢篮板和传球，创造力是球员最重要也是最必要的技能之一。在他看来，中国男篮需要打造一个金字塔型的培养结构，并且在青少年阶段就要保持和国家队层面战术的统一，来实现让年轻球员快速熟悉世界篮球的打法。

乔尔杰维奇还认为应该在CBA联赛引入更多的单场淘汰赛程，来让球员体验强对抗的比赛，引入外籍教练员来提升球员对于国际篮球执法标准的感受，增加外援来提升国内球员的比赛质量和对抗环境。

这些看起来都是中肯的建议，但能否实现，或是能否由乔尔杰维奇来实现，从目前来看，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了。从纪录片中球员流露出来的状态看，他们或许不愿意再为这个塞尔维亚老头打球了。

姚明在《过去的夏天》中说道：“这菜太难吃了，我看看怎么才能把这个菜炒得好吃？是原材料的问题？还是厨艺的问题？还是厨子的问题？还是菜单的问题？这个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或者说这个东西靠我们自己是不行的，我们有时候甚至应该借助一些外脑来帮我们思考。”

姚明在《过去的夏天》中 图/视频截图

这不禁让人担心起未来的夏天来，我们究竟从过去的夏天中总结出来了多少，又有多少可以改变的，这一批球员没能实现的梦想，还需要多少个夏天？

曾任日本国足队长的长谷部诚在《罗斯托夫的14秒》中有这样一段独白：“我有不能实现的事情，也有不能达到的事情。与其后悔和懊恼，不如在某种意义上干净利索地接受自我。我觉得‘放弃’也不是否定，而是‘明确性地看清’的意思……”

不少日本球迷看完了《罗斯托夫的14秒》之后，选择了与球员教练，甚至是自己和解。但大量中国球迷看完了《过去的夏天》，差点没过去这个春天。

作者：胡克非（[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