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球场上的割喉惨案：意外还是谋杀？

2023年10月29日，丹-萨科匆匆忙忙赶到商店给双胞胎儿子购买了护颈装备。两个小家伙都在练习冰球，按照美国康涅狄格州的规定，他们一直佩戴颈套。然而丹-萨科坚持买了新的，因为一天之前的新闻让这个父亲惴惴不安——前NHL球员亚当-约翰逊在一场比赛中被对手的冰刀割破喉咙，命丧冰场。

美国冰球运动员亚当-约翰逊

这本应是英国EIHL联盟一场普通的比赛，诺丁汉黑豹对阵谢菲尔德钢人。本赛季刚刚加盟诺丁汉黑豹队的亚当-约翰逊在前七场比赛已经得到了7分，第二节还剩6分钟时，他带球通过中场，准备发动进攻，谢菲尔德钢人队的佩特格雷夫斜刺里杀了过来。

两人即将发生碰撞的一刹那，佩特格雷夫匪夷所思地抬起了左脚，冰刀割破了约翰逊的喉咙。约翰逊挣扎着爬起来，又踉踉跄跄地摔倒，等到裁判和队友赶来时，他的球衣上已经留下了一大片血迹。

在场的《卫报》记者还原了当时的血腥场景：“我从没见过有人流了这么多血，这是我在体育赛事中见过最残酷的场面之一。当我走到大厅时，孩子们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因为约翰逊的脖子流了很多血，这真是一场离奇的事故。”

约翰逊在冰上接受了紧急治疗，随后被紧急送往医院，遗憾的是他因为失血过多离开人世，年仅29岁。冰球在英国很少有人关注，但是约翰逊的死还是引发了媒体的地震，就连英国首相苏纳克也声称，这是一场可怕的悲剧。作为这次割喉惨案的“肇事者”，佩特格雷夫不可避免地被推入了风口浪尖。

肇事者佩特格雷夫

福克斯电视台主持人杰西-沃特斯称这次事故看起来像一起谋杀案，前NHL球员肖恩-埃弗里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但是他确信佩特格雷夫故意袭击了约翰逊，那条腿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视频。

另一位退役的NHL球员克里斯-特里恩在社交媒体上直接开炮：“看到的这一幕让我感到震惊和恶心，那是一个用于格斗项目的踢腿动作，看起来是蓄意为之。眼见为实，不会错的。”

在媒体和网友的共同努力下，佩特格雷夫的莽夫人设逐渐清晰起来。整个职业生涯，佩特格雷夫因为咄咄逼人的球风和火爆的脾气经常卷入冰场争斗，导致停赛和罚款，上赛季他是EIHL联盟被罚时间最多的球员。

《每日邮报》找到了一段2009年的视频，在视频中佩特格雷夫做了一个危险的高抬腿动作。与佩特格雷夫共事过的教练埃尔莫-艾托拉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我执教他的时间不长，一直想摆脱他。他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对手，经常搞得一团糟，他是一个肮脏的球员。”

约翰逊生前效力的球队为他默哀

并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佩特格雷夫的对立面，至少谢菲尔德钢人的球迷仍然支持他。11月12日，谢菲尔德钢人在重返赛场时为约翰逊默哀，佩特格雷夫进入比赛名单，当他的照片出现在记分牌上时，钢人的球迷为他献上了掌声。俱乐部没有与之划清界限，相反他们一直在在社交媒体上与辱骂佩特格雷夫的用户对线，并坚称不会容忍这种行为。

令人意外的是，诺丁汉黑豹的球员们也选择力挺佩特格雷夫。约翰逊的队友维克多-比约贡公开发表了声明，他表示没有因此责怪佩特格雷夫。“他经历的一切难以想象，我不理解那些人的行为，太不人道了。我给他发了短信，表达了我的感受，我支持他。队里没人认为是他的错，恰恰相反，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如果他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们。事发时我就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如果说有人真实经历了当时的情况，那就是我。”

据约翰逊的姑妈卡莉透露，英国警方一直在进行大范围的调查，并向冰球界的专业人士征询意见，试图拼凑出事实的真相。11月14日，英国警方终于有所行动，佩特格雷夫因涉嫌过失杀人罪遭到逮捕，然而第二天他就被释放，没有受到任何指控。

佩特格雷夫去年11月被警方逮捕，但很快被释放

从英国司法部门的角度，这个棘手的案件触及了一个核心问题——当一名运动员被另一名运动员伤害，提起刑事诉讼是否合适——在冰球项目上，他们几乎无例可循。

一位法学教授指出，在英国几乎没有针对冰球运动的判例法，唯一能找到的案例发生在2004年，那场比赛爆发了斗殴，一名疯狂出拳的球员最终被判有罪。正因为如此，有专家建议可以借鉴加拿大的经验，一方面那里冰球文化有着更深的底蕴，另一方面两国的法律体系相似。然而即使把范围扩大到全世界，在冰球比赛中致人死亡的案例也并不多见。

1992年，在一场意大利乙级联赛中，吉姆-博尼用球棍击打了米伦-施罗特。19岁的施罗特倒地后突发心脏病，再也没有站起来，当地的司法部门无法确定他的死因，到底是因为博尼的击打，还是其他原因。肇事者博尼遭到媒体的狂轰滥炸，并因此破产，接受《体育画报》采访时他显得很无奈：“我没有逃避任何事情，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的生活已经毁了。”最终，博尼被判犯有较轻的过失杀人罪，并被要求向施罗特的家人支付赔偿金。

吉姆-伯尼后来成为一名冰球教练，担任过加拿大国家队助教

吉姆-博尼被判有罪，一方面是因为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另一方面他的行为明显超出了正常的竞技范畴——使用球棍击打对手。以此案作为参考，佩特格雷夫同样造成了约翰逊的死亡，然而他伤害对方的行为发生在比赛中，从旁观者的角度，很难判断他究竟是意外伤人还是故意为之。

约翰逊死后，很多英国法律专家给出了类似的解释：同意参加一项运动时，就代表你接受了相关游戏规则以及可能受伤的风险。总体而言，比赛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尽量在体育的框架内来解决，只有在比赛外发生冲突时，司法部门才会介入，比如无球状态下出拳、撞头，或者远远超出正常体育文化范围的行为。推搡、摔倒甚至打架在冰球比赛里司空见惯，这些行为都违反规则，然而这都是冰球文化的一部分。

参考在英国更流行的足球不难发现，司法部门对体育比赛的司法介入其实存在很高的门槛。2006年，曼城后卫本-撒切尔在一次拼抢时肘击了朴茨茅斯队的佩德罗-门德斯。门德斯被送往医院，曼彻斯特警方调查了这一事件，但撒切尔没有受到指控。媒体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撒切尔的伤害行为没有脱离比赛的范畴；第二，他已经遭到英足总的严厉处罚，警方不需要越俎代庖。

最典型的还是巴恩斯案。2002年12月进行了一场业余比赛，比赛最后时段，马克-巴恩斯巴恩斯所在球队以0比2落后，对方前锋拜格雷夫斯把球带到角旗附近消耗时间。巴恩斯上前犯规，两人发生了口角。几分钟后，拜格雷夫斯又进一球彻底锁定胜局，然而就在他完成射门的瞬间，巴恩斯从身后飞铲，踢到了他的右脚踝。拜格雷夫斯严重受伤，而巴恩斯若无其事地跳了起来，有人听见他说一句：“拿去吧。”

经历四天的审判，陪审团认定巴恩斯犯有严重的身体伤害罪，判处他240小时的社区服务，支付2609英镑的赔偿金。然而这项判决竟然被推翻，因为法官在一审中没有向陪审团解释清楚，像巴恩斯铲球这样的行为违反规则，但还没有严重到被视为犯罪。这次判决确立了优先认同体育文化的准则，也为日后的判例树立了标杆。正因为如此，很多法律界人士认为，司法部门很难对佩特格雷夫提起刑事诉讼，因为他们无法证明那次高抬腿远远超出了冰球规则可以承受的标准。

无论结果如何，这起事故的当事人都沦为输家。约翰逊在赛季开始之前偷偷买了订婚戒指，计划向女友沃尔夫求婚。当沃尔夫在两人的公寓找到戒指时，她们已经阴阳相隔，只能在悼念仪式上追思爱人：“我永远不会停止想你、爱你，直到我们能再次在一起。我爱你。”

佩特格雷夫暂时逃过了刑事追责，却没有躲过网爆，他的社交媒体被约翰逊的支持者攻陷，网友们用各种恶毒的言语羞辱谩骂这位“肇事者”，将他描绘成这项运动中最危险、最臭名昭著的黑人。很多媒体担心，佩特格雷夫的职业生涯已经岌岌可危，其他黑人球员也因此受到牵连，蒙上了“杀人犯”的污名。

一位英国律师这样预言：“这起案件可能会以诉讼告终，也可能像赛车运动一样，达成一个共识，冰球运动员需要升级安全防护装置。”约翰逊的死确实让各国冰球协会提升了安全防护意识。英国冰球协会要求从2024年开始，各级联赛的球员强制佩戴护颈装置。国际冰球联合会也宣布，包括奥运会和世锦赛在内，所有球员必须佩戴护颈。

NHL对球队没有硬性规定，颈部保护依然是球队和球员的个人选择，约翰逊曾经效力过的匹兹堡企鹅已经要求球员佩戴护颈，德克萨斯星队也正在考虑之中。西雅图海怪队的雅尼-古尔德和华盛顿首都人队的T.J-奥谢开始测试各种形式的保护装置，从护颈到高领防割内衣，他们希望为热爱冰球的孩子们做出表率。

约翰逊无法死而复生，除了悼念和缅怀之外，冰球从业者唯一能做的就是戴上护颈，让割喉惨案彻底成为历史。毕竟，保护好球员的生命安全，就是对这项以危险著称、充满争议的运动，最好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