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岁的他又夺冠了，带着对离世队友的承诺

欧洲杯决赛前的新闻发布会上，当看到出席发布会的西班牙球员不是队长莫拉塔，而是老将赫苏斯·纳瓦斯，台下的记者不由得议论纷纷。一名事先已经得到消息的西班牙记者问道：“祝你好运赫苏斯。莫拉塔让你来代替他出席，是不是因为这可能是你最后一场国家队比赛了？”

纳瓦斯微笑着回答道：“他人总是这么好。是的，对阵英格兰将是我最后一场国家队比赛。莫拉塔说我在国家队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让我也在媒体面前发言了。”

纳瓦斯的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在西班牙球迷当中引发轰动。人们早已忘了，38岁的纳瓦斯是这只西班牙队中唯一一位2010年南非世界杯的冠军成员。几天前与法国的比赛中，纳瓦斯更是打光了自己最后一颗子弹，用老而弥坚的防守，让小自己13岁的姆巴佩彻底迷失。

但在欧洲杯冠军典礼之后，莫拉塔反而在社交媒体上招致了铺天盖地的批评——球迷们认为，莫拉塔应该和纳瓦斯一同举起奖杯，这象征着一种传承。可莫拉塔独自举起了奖杯，也因此被球迷扣上了“贪功”、“爱出风头”、“僭越”的帽子。

事实上，莫拉塔的做法可能是对的，纳瓦斯本就是一个低调的人，他不喜欢抛头露面。而且当全队庆祝的时候，纳瓦斯可能正默默地与另外一些人分享着自己的快乐，正如14年前在南非时那样。

如果你对罗伯特·巴乔的气质没有概念，那么纳瓦斯就是平替。因为有吉普赛人的血统，纳瓦斯的眼睛如蓝宝石一样清澈，但他的眼中永远写满了深邃和忧郁。按西班牙名帅卡帕罗斯的话说，他很少看见纳瓦斯开怀大笑。

卡帕罗斯发掘了许多优秀的年轻球员，除了纳瓦斯之外，他还是雷耶斯、拉莫斯和普埃尔塔等人的伯乐。后来卡帕罗斯还把只有14岁的穆尼亚因提拔进了一线队；再后来，当人们称赞西班牙主帅德拉富恩特对年轻球员的了解时，总会把德拉富恩特与卡帕罗斯相比。

纳瓦斯、雷耶斯和普埃尔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卡帕罗斯带进了塞维利亚，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三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三人组中被公认最具有天赋的是雷耶斯，他也最先升入一线队，等到纳瓦斯和普埃尔塔在第二年也升入一线队时，雷耶斯没过多久就被阿森纳带去了英超。

雷耶斯与纳瓦斯

普埃尔塔的天赋也广为大家看好，他比纳瓦斯更早入选西班牙国奥和国家队。相比于他们俩，纳瓦斯的生涯之路就不被人看好了，这倒不是因为纳瓦斯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他有严重的思乡症和焦虑症。

还在塞维利亚青年队的时候，纳瓦斯就曾经因焦虑症发作退出了季前训练，并缺席了塞维利亚的季前巡回赛。要知道训练的地点离纳瓦斯的家还不到30公里。2004年，纳瓦斯也曾入选西班牙国奥，但他很快因为集训地离塞维利亚太远而惊恐发作，被迫离队，并缺席了2005年的世青赛。

焦虑症、思乡症、癫痫…一系列生理及心理缺陷让纳瓦斯变得越来越社恐，而社恐在热情奔放的安达卢西亚几乎是无法让人理解的。幸运的是在纳瓦斯进入一线队之前，雷耶斯和普埃尔塔一直扮演医生和老大哥的角色，“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成了三人关系的真实写照。在雷耶斯转会离队之前，三个人还约定好，一定要让纳瓦斯克服思乡症，去更大的平台。

拉莫斯、普埃尔塔与纳瓦斯

2005年开始，纳瓦斯迎来爆发，他不仅在塞维利亚夺得欧洲联盟杯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还成为整个西甲联赛中的顶尖球员。但当有球队想引进纳瓦斯的时候，纳瓦斯总会因心理原因而一口回绝，被拒绝的球队中就有切尔西。

直到两件事情的发生，让纳瓦斯终于迈出了向前的一步。

一是雷耶斯的境遇。在转会阿森纳之前，雷耶斯一直是塞维利亚队中的开心果，也被公认是最会讲笑话的人、情商最高的人。但在阿森纳效力后期，由于伤病等原因，雷耶斯效率越来越低，并被租借去了皇马。虽然偶有灵光一现，但无论是阿森纳还是皇马，都认定雷耶斯达不到此前外界期望的高度，于是在2007年，雷耶斯被阿森纳甩给了马德里竞技，后来又被马德里竞技租去了本菲卡。

在无休止的租借中，雷耶斯再也没有达到他19岁时的高度，甚至在西甲也算不上顶尖。纳瓦斯后来回忆说：“我能感受到雷耶斯在和我聊天时是在故作轻松。最直观的感受是在他讲笑话的时候。和往常他想把快乐分享给大家不同，那个时候他讲笑话只是单纯想逗大家笑，来让自己看起来很开心。”

另外一件事则是纳瓦斯永远的痛。

2007年8月25日，西甲联赛首轮比赛中，普埃尔塔在无碰撞情况下休克倒地。虽然普埃尔塔很快苏醒，但在回到更衣室后他的心脏再次出现心跳骤停的情况，并被立即送往医院抢救。遗憾的是，普埃尔塔还是在3天后去世，年仅22岁。

普埃尔塔的离世让纳瓦斯大受打击，此后他消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失去挚友，外加心魔肆虐，纳瓦斯错过了2008年欧洲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纳瓦斯慢慢想通了。他开始积极的进行心理治疗，并学会了心理自救。他还主动给西班牙足协打电话，表示自己希望进入国家队，并会为此尽全部努力。纳瓦斯在给雷耶斯打电话时说：“如果说改变是为了我自己，那么我的这种改变是普埃尔塔期待看到的；如果说改变是为了普埃尔塔，那么我正在做他没完成的事情。”

虽然此时纳瓦斯已经是西班牙顶尖水平的球员，但是为了保证他能最大程度上摆脱心魔，无论是塞维利亚还是西班牙国家队，都给了纳瓦斯最大的帮助。在塞维利亚，管理层把他和拉莫斯安排在了一起。拉莫斯搞笑起来完全不逊色雷耶斯，他强大的精神属性也对纳瓦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纳瓦斯曾说，拉莫斯比我更像是一个哥哥。

而在国家队，西班牙足协为纳瓦斯请来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博斯克和所有队员也对纳瓦斯照顾有加。2009年11月14日，纳瓦斯在与阿根廷友谊赛的最后阶段，替补换下伊涅斯塔，迎来了自己的国家队首秀。几天后，在前往奥地利参加友谊赛前，博斯克对纳瓦斯说：“赫苏斯，如果你觉得你还没准备好，你可以留下来。”纳瓦斯回答道：“让我们走吧。”在之后的比赛中，纳瓦斯打满了整个下半场。

就这样，纳瓦斯越战越勇。在帮助塞维利亚赢得那个赛季的国王杯之后，纳瓦斯如愿参加了南非世界杯，紧接着就有了那个神奇般的南非之夏。在战胜荷兰后，当伊涅斯塔等球员拥抱在一起时，纳瓦斯则坐在场上望着天，似乎是在怀念普埃尔塔。

赛后，当记者问纳瓦斯有什么感想时，纳瓦斯说：“这个冠军也属于普埃尔塔。”在几个月前的国王杯决赛后，纳瓦斯也说了同样的话。

2年后的欧洲杯，纳瓦斯帮助西班牙成功卫冕。不过自那之后，他就成为了国家队的边缘球员。原因是在博斯克tiki-taka风格下和哈白布的战术体系中，纳瓦斯这种纯速度型边锋最多只能扮演超级替补，注定无法占据主导地位。

2013年，塞维利亚受财政问题困扰，必须要出售球员来换取资金。原本对家最为依赖的纳瓦斯第一个站了出来。这支纳瓦斯最爱的球队始终没有抛弃他，并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关怀，是时候回报了。

幸运的是，曼城俱乐部同样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席尔瓦和哈维·加西亚成了他在英国的搭子，他的家人和兄弟在英国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更为重要的是，瓜迪奥拉根据他的特点把他改造成了右后卫。原本纳瓦斯在边锋位置上常常因为较弱的突破能力和得分能力被诟病。但在改打右后卫后，他出色的回追速度和位置感，让他在阵容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这也为他后来回归国家队埋下了伏笔。

2017年，纳瓦斯回到了塞维利亚。回归仪式上，纳瓦斯穿上了16号球衣，这是普埃尔塔曾经穿过的号码。纳瓦斯说：“这个号码将激励我继续前进，普埃尔塔也是塞维利亚精神的化身。当穿着这件球衣时，就能感觉到普埃尔塔还和我在一起。”

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老将的落叶归根。然而在接下来的西甲联赛中，纳瓦斯的表现让他坐稳了主力位置，他出色的助攻能力让他发挥出比之前更重要的作用。他也因此在2019年重返国家队。

然而此时，纳瓦斯生命中的又一黑暗时刻来临了。

安达卢西亚向来是交通事故重灾区。2019年6月1日，一辆轿车在高速行驶过程中发生了爆胎，随后失控猛烈地侧翻在路边，引发的大火很快将车上驾驶员和乘客的生命吞噬，驾驶这辆车的正是雷耶斯。

得知消息后，纳瓦斯第一时间赶往雷耶斯的家中。几个小时后，纳瓦斯红着双眼从雷耶斯的家里出来。他始终无法接受，他童年时的好玩伴，也曾是他最崇拜的雷耶斯，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在雷耶斯去世后，纳瓦斯几乎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几个月后，纳瓦斯以34岁的年龄重返国家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纳瓦斯再一次提到了雷耶斯的去世：“夺得世界杯毫无疑问是足球带给我最美好的回忆，但这无法与最糟糕的回忆相比，那就是普埃尔塔和雷耶斯的离开。”

雷耶斯去世后，纳瓦斯身上又多了一份背负的东西。纳瓦斯说：“回顾在塞维利亚的整个生涯，我总会想到普埃尔塔和雷耶斯，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早在梯队时，他们俩就一直在我身边。虽然他们自己也有很多困难，但他们始终愿意帮助我，没有他们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雷耶斯的去世，也让纳瓦斯和华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雷耶斯是塞维利亚出身，而华金是皇家贝蒂斯的标志性人物，虽然塞维利亚和皇家贝蒂斯是死敌，但并不妨碍雷耶斯生前与华金亲如手足。雷耶斯和华金都喜欢讲笑话。雷耶斯曾亲口承认，还是华金的笑话水平更高。

虽然华金也对雷耶斯的去世十分悲痛，但是他没有因此无法自拔，并且多次安慰纳瓦斯。两个人也因此更加惺惺相惜。后来华金的告别赛上，纳瓦斯这样评价华金道：“虽然贝蒂斯和塞维利亚永远是对手，但华金也永远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的豁达和开朗足以使他成为所有人的榜样。”华金也表示，纳瓦斯是塞维利亚的传奇人物，这样的人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

2020年8月22日，塞维利亚在欧联杯决赛中逆转国际米兰夺得冠军。在夺冠后，纳瓦斯泪流满面，这是他第一次在媒体面前动情落泪、在决赛开始前，纳瓦斯的教父刚刚去世，纳瓦斯没有把消息告诉任何人，他忍着悲痛战斗了一整场。在赛后，纳瓦斯说：“我要把这座冠军献给所有没能来到这里的人，比如普埃尔塔、雷耶斯，还有我的教父。”

2023年，塞维利亚再次夺得欧联杯。在征战欧联杯的过程中，塞维利亚几乎在每个细节上都在向普埃尔塔和雷耶斯致敬。在更衣室里，普埃尔塔和雷耶斯的照片被放在了醒目的位置；在球袋上也印着普埃尔塔和雷耶斯的号码；在夺冠后，球队的纪念T恤上也印着普埃尔塔和雷耶斯的照片……这些都是纳瓦斯一手促成的，他想让全队记得他们在为何而战，又有谁在和他们并肩作战。

再次夺得欧联杯之后，纳瓦斯在场边看到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成的纳瓦斯与普埃尔塔拥抱的照片，手持这张照片的正是普埃尔塔的儿子艾托尔。普埃尔塔去世时他的女友刚刚怀孕，艾托尔还未出生。如今艾托尔也成了一名职业球员，纳瓦斯这些年给了他们母子俩很大的照顾。

纳瓦斯后来在和艾托尔连线的时候说：“对我而言，穿上你父亲的球衣是一种荣幸，也让我感觉他仍然并将永远和我在一起。”听闻这句话，艾托尔在节目中感动不已。纳瓦斯后来还表示，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件16号球衣交到艾托尔的手中，因为这是属于艾托尔父亲的号码。

一座欧洲杯冠军，让纳瓦斯的职业生涯能够更加圆满的落幕。纳瓦斯与塞维利亚的合同将于2024年12月31日到期。退役后，纳瓦斯将以工作人员的身份继续为塞维利亚效力。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家乡球队的爱，更是因为他、普埃尔塔、雷耶斯早已三位一体，成为这支球队精神的化身。

如今，纳瓦斯已经从容地向外人讲述自己与心魔作斗争的那段经历，他终于意识到，对家乡的思念，远不如对挚友的怀念那般疼痛而又沉重。或许在纳瓦斯的心中，生涯中那么多捧起奖杯的时刻，都比不过安达卢西亚男孩们一起度过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