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真有运动员得新冠治不好吧?不会吧不会吧?”

   

约什·阿奇巴尔德是在今年夏天被查出新冠的,当时他正从美国返回加拿大,为秋季开始的NFL新赛季做准备。在被隔离的14天里,阿奇巴尔德开始感觉不适,到隔离期后半段,他出现了严重的病毒感染症状:发热、咳嗽、肺部不适。未知的恐慌日渐明晰,医生们随即给他做了各项检测,结果显示,阿奇巴尔德感染了新冠病毒。

如果只是新冠倒也还好,毕竟在今年4月,加拿大人队几乎全员感染新冠,现在他们也一样参加新赛季的比赛。更糟的是,血液检查显示,除了新冠,他还感染了心肌炎。

约什-阿奇巴尔德

28岁的约什·阿奇巴尔德打了10年的职业冰球,他入选过全美高校冰球联盟的第一阵容,也捧起过斯坦利冠军杯,却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困境。每个职业运动员都听说过心肌炎的恶名:呼吸困难、心律不齐、运动能力降低,严重者可能会引发扩张性心肌病,导致心脏衰竭。每一项病症,都戳中了运动员职业生涯的七寸,老鹰中锋杰森·科利尔就死于突发性的心脏扩张,在奥尼尔头上砍下48+13的汉克·加瑟斯,也因为肥厚性心肌炎,倒在了NCAA的赛场上

无需赘述心病对职业运动员的威胁,早在2015年,心肌病就夺走了全球34万人的生命,好在阿奇巴尔德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体验这种威胁了——他被球队宣布无限期休战,由此带来的坏消息就是——还没到30岁的他,不得不考虑提前退役。

这不是埃德蒙顿油人队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早在去年底,阿里克斯·斯塔洛克就感染了新冠肺炎,在数周后的恢复训练中,他又被新冠后遗症心肌炎缠上身,油人队随后裁掉了斯塔洛克。在家中待业一年后,斯塔洛克决定在本赛季复出,但在季前训练营阶段,他的心肌炎再次发作,这种病就像跗骨之蛆,几乎宣判了斯塔洛克的职业生涯的终结。

阿里克斯-斯塔罗克

现在,这纸墨迹未干的判书,又扔到了阿奇巴尔德的面前。在判书末尾,还附上了一段话:

在NHL,约什·阿奇巴尔德是唯一拒绝打疫苗的加拿大球员。

是的,在加拿大日新增数千新冠病例、美国日新增数千死亡病例的2021年秋天,阿奇巴尔德这个名字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他“反向真香”的戏剧效果——虽然这幕剧的主题是黑色幽默。

凯瑞·欧文把不打疫苗上升到了价值观层面,让同样擅长价值观的蔡老板不得不忍痛扣钱;妮琪·米娜表示她男朋友打了疫苗,但蛋蛋却小了一圈,让美国黑人再次回忆起当年被梅毒实验和美国卫生部支配的恐惧;特朗普那个搅浑外交部的儿子也因为反对强制打疫苗,破天荒地和詹姆斯“站在同一条战线”。疫苗问题,和延伸出的强制接种问题,如今就像脱缰的野狗,冲出了医学和社会管理学的栅栏,一个猛子扎进了政治与历史、自由与权威、个人利益与公共义务的瓷器店。

但欧文没有得新冠,妮琪·米娜没有得新冠,就算北美文体圈的问题青年们纷纷中招,他们也(在短期内)没受到新冠后遗症的困扰。而阿奇巴尔德,这个年薪只有欧文二十分之一的疫苗抵制者,北美防疫最积极的冰球联盟中的逆行者,却要因为新冠后遗症濒临退役了。

兴许是地广人稀的加拿大没有美国那么沉重的历史包袱和复杂的国情,NHL是执行防疫措施最严格的北美体育联盟,早在2020年底,加拿大卫生局的官员就联合冰球队伍所在的各省,向NHL高管寄出联名信,强烈要求“在复赛前加强防疫措施,增加对球员和工作人员的定期核酸检测。”NHL也从善如流,截至今年六月,联盟已经进行了35万次核酸检测,119名球员收到了阳性诊断书。

今年五月,当NHL的美国球队纷纷因接种疫苗而放松防疫限制的时候,加拿大球队却因为本国严峻的疫苗接种情况(截至当时,只有3%的加拿大人接种了两针疫苗,而同期已经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打完了两针),不得不延续各种严格的措施——社交隔离、定期检查、避免接触。

“我非常嫉妒,我家人和朋友们都过上了正常生活,那些在美国打冰球的人也是如此,他们都为过上正常生活而高兴。”温尼伯喷气机队的边锋安德鲁说道。

但联盟自有办法:那些完全接种疫苗的人可以在户外或室内就餐,进入队友或教练的酒店房间,还能无视社交距离地打高尔夫球、参加社交聚会。球队工作人员也不必为潜在的接触风险而接受隔离,他们也不用在休息日被棉签捅得涕泗横流。在北美四大联盟中,NHL是最后一个允许球队“根据球员接种疫苗的情况,适当放宽防疫限制”的联盟。

而到今年9月,可能受到阿奇巴尔德这种案例的影响,再加上新冠疫情卷土重来,NHL已经不满足于招安政策。他们祭出绝招,要求所有球员、教练、训练师和员工都必须完整接种疫苗,否则就将被清退。哥伦布蓝衣队的助教勒菲弗尔就因为不打疫苗,连试用期都没过,就被火速开除。

据NHL副主席比尔·戴利表示,在联盟736名球员中,没打疫苗的球员只有不到10人,“这为所有人创造了一个更安全的环境。”

有人因为强制接种疫苗而失去工作,这是欧美国家关于疫苗接种的争议热点之一,也是欧文拒绝打疫苗的核心。人们已经围绕这个话题讨论了很久很久,在肉眼可见的未来,还会继续讨论下去。但说到底,所有论调都与“立场”相关。得过新冠的人和没得新冠的人,对疫苗的立场往往截然不同。被新冠疫情带走了七个家人的唐斯,和幸运地躲过新冠侵袭的普通人,自然也有各自的想法。

“我显然是接种疫苗的坚定支持者。我经历了这么多,不支持疫苗会有点矛盾。但我要说的是,我相信选择,我喜欢让人们有选择,我对人们有选择没有意见。”唐斯说道,“我唯一想说的是,不要整那些该死的借口(为什么不接种疫苗)。你不想做,那是你的选择。”

是的,各种争论的核心,也无非“选择”二字。欧文基于他精神印第安人的立场和捍卫选择权的理念,做出了不打疫苗的选择,那自然要承担相应的结果。他在前几天的直播中也说得很清楚:“如果你选择打疫苗,我支持你,如果你选择不打疫苗,我也支持你。我选择不接种疫苗,这是我的选择,我想请你们尊重这点。”

唐斯谈到欧文时说:别给我说什么借口,你就是不想打而已,那是你的选择

而选择的背后,则是“程度”二字。疫苗政策要严格到什么程度,给“自由”和“选择”多大程度的余地,才会在激起成规模的反对之前,完成85%-90%的群体接种目标?个人自由和权利要在多大程度上让位于公共安全和集体利益,让位的时间又有多久?公众人物需要为了公众影响而牺牲个人权益吗,这个牺牲的程度又是多少?在多大范围内推行疫苗强制令,能在控制成本的同时,收获对应的成果?

更何况疫苗接种本身也有一定风险,前面提到的新冠后遗症,与动员杀手心肌炎,本身也是辉瑞和莫德纳生产新冠疫苗的“可能”副作用之一(尽管这被认为“非常罕见”)。

关于公众人物及其影响(以及医学的严肃性),还有个更为典型的例子:1992年魔术师在感染了艾滋病毒后,一度在球场上受伤流血,当时湖人队医在电视转播镜头的面前,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戴手套,最终,为了避免将恐慌情绪传染给对手和观众、让魔术师继续在场打球,他选择不戴手套,按普通方式处理伤口。

但随后,这名队医就被美国医疗协会吊销了资格——因为他在电视转播面前公开对艾滋血液采取错误的处置方式,可能会误导更多的人。

可能,本质上就是概率。我们无从知晓是否真的有人被这个镜头误导,也不知道球员打/不打疫苗,有多少概率会得新冠,又有多少概率因为疫苗副作用/新冠后遗症而影响职业生涯。从联盟或政府的角度,推行疫苗强制令,有多大概率能在短期内平抑疫情数据、恢复正常经济活动,又有多大概率会激起球员或民众反感,甚至形成舆论浪潮?所谓的选择,背后也有每个人和集体对这些概率的衡量。

这件事的影响延续至今,早些时候共和党的拉文-斯派克就以此抨击NBA:当年你们让感染HIV的魔术师比赛,现在却因为欧文不愿意打疫苗就让他禁赛

关于疫苗的种种争论,基本都围绕这几点展开。说到底,在这种非常规的危机常驻下,很多传统的思维和社会规则都会被改变,非黑即白的理念也会被打碎,人们终将变得理性务实——病毒和科学不会给你打马虎眼,你终将权衡自己的思想和现实,综合各种概率,做出自己的选择。

而一旦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结果。

关于NHL、加拿大球员与新冠,还有最后一个小故事。2020年初,面对汹涌而来的新冠疫情,NHL球员塔迪夫决定披挂上阵,前往抗疫第一线支援医疗团队——他在2018年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但因为投身赛场而没取得临床许可证。加拿大官员从没见过这种先例,只能匆忙批准他成为医疗专业助手,去一家护理中心协助每个患者的日常生活与治疗。

塔迪夫后来回忆道:“在正式上岗的前一天晚上,我非常紧张,跟我比赛前的紧张感不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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