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沃尔歧视案：以父之名与阳光彩虹小白马

“如果萧华来凤凰城调查一下，他会被太阳发生的一切吓坏的。”2021年一名太阳员工接受ESPN采访时说。2021年11月4日，ESPN发表了一篇名为《菲尼克斯太阳队内部的种族主义和厌女症指控:罗伯特-萨沃尔担任老板17年的内幕》的文章，文章报道了菲尼克斯太阳（NBA）和水星队（WNBA）的老板萨沃尔在工作场所的不当行为，涉及使用种族歧视预言，对女性员工采取不公平的行为，发表与性有关的言论以及pua员工。

面对指控，萨沃尔面无惧色：“欢迎来查，全面配合。”

萨沃尔

10个月过去了，NBA雇佣的独立调查机构对萨沃尔的调查报告终于杀青。面对这份由43页11853个单词组成的报告，萧华并没有被吓坏，他只是代表NBA判决萨沃尔有罪，刑罚是禁赛1年罚款1000万，这就是联盟能够给出的顶格处罚了。禁赛期间萨沃尔还要接受再教育，旨在让其在工作场合尊重他人并端正行为，这个学习内容的描述有点含糊，从字面意思推测，大概就是学做人的意思。

1000万美刀，不少了，但据福布斯统计，太阳队市值是18亿，萨沃尔个人身价8.5亿，他被罚1000万，相当于你有一套100万的房产，还有20万现金和存款，然后买了一部4528块钱的手机，只有苹果新款一半的价格。

每个人都可以评估一下这个损失算不算大，当然你不会躺在这120万上生活，萨沃尔也不会，即便一年不工作，他的各项资产还是会给他带来每个月200多万美元的收入。

从这个角度看，美国体育圈用“毛毛雨”来形容这笔处罚就挺有道理。联盟也有许多人站出来伸张正义。

勒布朗-詹姆斯情绪激昂连发两条推特：“这次处罚绝对是错的！……这个联盟里没有厌女症、性别歧视和种族主义的容身之地！”

前球员工会主席克里斯-保罗严正声明：“惩罚太轻了……未能解决这种残暴行径！”

球员工会执行董事塔米卡-特雷马利奥说出了大家内心想要的惩罚：“萨沃尔应该终身禁赛。”

场边的萨沃尔

但萧华并不打算采取更严厉的手段。此事的新闻发布会上，《体育画报》记者提问：“任何球队或联盟员工有类似问题都会立即无条件地被解雇时，萨沃尔凭什么如何能保持他在NBA的地位？为什么老板能够凌驾于基本工作准则——或干脆说就是人类尊严之上？”

面对这等严厉诘问，肖华十分坦率：“球队老板确实拥有特权。”萧华说自己有两个“不知道”：

1、我不知道停赛1年罚款1000万美元的惩罚和失去1份工作哪个更严重。

2、我不知道普通人在工作场合做出不当行为和一个公众人物有不当行为被揭发后哪个声誉损失更大。

“总之，拥有一支球队和拥有一份工作是不一样的。”

虽然听起来确实有一点微小差异，但总体来看，萧华和联盟还是双标了。对此，太阳小老板，也是第二大股东的纳贾菲痛心疾首，他说自己不能坐视不理“让孩子以为有钱人就能为所欲为”，于是他向太阳球迷发了公开信，要求萨沃尔立即辞职，他表示任何CEO、高管、总裁、教师、教练或者任何处在领导位置的人有萨沃尔类似的言行都会立即被炒，萨沃尔拥有球队不是给他的特权。

为了以正视听表明自己古井无波，纳贾菲补充说自己无意参与太阳的管理，他只是以太阳副主席的身份要求萨沃尔辞职。

太阳副主席纳贾菲

终生禁赛意味着无法出现在太阳队任何设施场所中，辞职意味着失去对球队的管理权，但这两种惩罚都不意味着萨沃尔必须卖掉球队。人们很容易想到上一个陷入类似纷争的老板，2014年快船老板斯特林因为带有种族歧视言论的录音带曝光而遭遇“终身禁赛和当时顶格的250万罚款”，然后才是：联盟逼迫斯特林卖掉快船。

但要追杀到这种程度，必须由联盟老板公投，超过3/4票数同意才能让某一个老板卖掉球队，或者直接带着你的球队滚蛋。

所以萧华没有说出口的真相是：踢掉一个球队老板是很难的。门槛很高，法律障碍很大，道路令人生畏。当年斯特林差不多已经成为联盟历史最不受欢迎的老板了，还出了那档子铁证如山的歧视事件，萧华的决定也获得了大多数老板的支持，但最后也差点被斯特林搞出一裤裆的屎。

斯特林案之所以会那么干净利索的结束，只是因为萧华和联盟说服了斯特林的老婆——尤其考虑到斯特林是被情妇出卖的，能做到这点似乎不是很难，而且有人愿意出20亿的高价来买。但当时斯特林老婆也只是小老板，她能成功代表斯特林卖掉快船，主要是因为坚决不同意卖掉球队的斯特林被医学判定有精神病——当你被家人指认为精神病，你确实很难翻盘。

“恩爱夫妻”

萨沃尔没有精神病或者老年痴呆，也没有犯下弥天大罪，想要他把球队卖掉，要么你告诉萨沃尔趁高离手，否则后患无穷，要么现在就有无法拒绝的价格，要么你就等着打一轮又一轮的官司吧。以这种官司的曝光度，NBA将日复一日和种族歧视、厌女症、PUA这些词联系在一起，对联盟的商业价值绝无益处。

而另外一点潜在的影响是：如果你没有把握让3/4的老板支持你，你最好不要发起这种投票，因为如果投票结果没有通过，那萨沃尔在太阳队的问题就会被放大整个联盟，舆论下这样一个结论可太容易了：

这帮老板啊，蛇鼠一窝互相包庇啊，他们大多数人的价值观，都和萨沃尔一样啊。

萧华当然已经私下做过调研，他无法得到这么多老板的支持。就算2014年斯特林案仿佛铁证如山，小牛老板库班还是曾经表达过自己的忧虑：“对斯特林这样的人当然应该零容忍。但我个人的观点是，从一个人说过什么就给他的为人下定论是危险的，还是要从他实际做过什么来看，否则很容易引发严重的滑坡效应。”

2018年库班自己也接受了一份独立调查，因为《体育画报》曝光称独行侠办公室里有一种“禽兽般的性骚扰文化”。这次调查的结果让独行侠开掉了几个“行为不端”的高管，但库班本人倒是片叶不沾身，以“完全不知情”而躲过了“严重的滑坡效应”。

马克-库班

所以萨沃尔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让我们看看这份调查报告怎么说的。

首先当然是美国良心底线种族歧视。据调查，2004年萨沃尔成为太阳老板，此后他至少有5次在公开场合使用了“倪哥”这个词：

第一次是在2004年自由球员招募时，萨沃尔讲了一个黑人大学教练或者黑人大学球员的故事，他引用了这个黑人说的原话中带有“倪哥”；

第二次是在2012-13赛季团建中，当时要求每名球员赞美身旁的队友，其中一位黑人球员说自己的白人队友“身上有非裔美国人的‘倪哥’品质”，萨沃尔点评的时候重复了这句话；

第三次是2016年太阳和勇士一场比赛结束后，萨沃尔向当时的主教练厄尔-沃特森抱怨说：“追梦凭啥在比赛中说‘倪哥’却不用吃技术犯规？”另外，萨沃尔还向联盟发了一封举报邮件抱怨吹罚不公，里面说“追梦说了n开头，a结尾的词”。

第四、第五次是在2010年到2017年期间，萨沃尔有两次在球队飞机上引用了一位黑人球员的家人说的话，那个黑人球员家属上飞机后抱怨说：“白人在前面，倪哥在后面。”

换句话说，萨沃尔当了18年太阳老板，被查出来有5次说了禁词“倪哥”，5次全部是因为他引用了黑人的原话里含倪。这等于说我说的5句脏话里有5句是引用潘志立说的脏话，而且很可能我的意思是想批评潘志立太不文明，但你却以此认为我猫三说脏话也不太文明……

你懂我的意思吧

然后是来自被萨沃尔解雇的主帅沃特森的实名指控，沃特森指控有两件事：

一是2016年萨沃尔问沃特森球队需要什么样的改变，沃特森回答“多样性”，萨沃尔就怒了，说“我讨厌多样性”。沃特森认为萨沃尔讨厌的是“种族、性别多样性”，但萨沃尔说自己讨厌的是攻防理念多样性，“我认为教练最好有一致的篮球哲学”。

二是2017年萨沃尔解雇沃特森。当时沃特森在富保罗旗下的Klutch经纪公司，而当时球队后卫布莱德索也在这家公司，萨沃尔要求沃特森退出Klutch，否则会产生利益相关的问题。但沃特森认为这是种族歧视，“Klutch公司高管是黑人，我是黑人，我的球员也是黑人，你一个白人提出这种要求不是种族歧视是什么？”

2015-16赛季中期沃特森接过霍纳赛克的教鞭，然后带出了9胜24负的战绩，2016-17赛季，沃特森带出了24胜58负的战绩，2017-18赛季开始3场全负之后，沃特森被解雇。2016-17赛季末，有记者问沃特森什么放着健康的布莱德索、奈特和钱德勒不用，沃特森微微一笑说：“我上面有老板，我的老板上面还有老板。我们NBA教练不是大学教练，不可能连续干上7到10年。”

沃特森的锅丢得很明显，当时他显然认为自己能力没有任何问题，主要是老板授意他摆烂。2021年ESPN写檄文的时候，沃特森变身为种族斗士：“我想为无数球员、高管和工作人员对抗种族不敏感的有毒环境、反抗性骚扰、微攻击和坚持真理的勇气喝彩。”

沃特森带队

最后是2018-19赛季期间，萨沃尔对艾顿表现不满，就把一份技术统计摔到了和艾顿关系密切的助理教练克里斯-威廉姆森面前的桌子上。萨沃尔没有什么具体的歧视性言论，但这位南方出生的黑人助教认为一个年长的白人老板对他做出这种咄咄逼人的动作本身就含有强烈的种族色彩。

而报告中基本石锤的萨沃尔女性欺凌行为包括以下几件：

2008年，萨沃尔说一名怀孕的女员工不能继续之前被分配的组织活动的工作，因为活动正式开始时这名员工应该已经生了，萨沃尔当时说女员工不能做活动，因为她要“哺乳”，“孩子需要的是妈妈，而不是爸爸”。有同事帮这名女员工向萨沃尔申诉，最后萨沃尔还是让该员工继续做这个活动了。

2011年，萨沃尔怒喷了一名女员工，因为后者为一名即将离职的领导准备了离别视频。一周之后，萨沃尔又到该员工办公室和她讨论视频事件，有人在外面听见萨沃尔大吼“我们为什么处不来！”然后女员工哭了，又听见萨沃尔咆哮“为什么这里的女人都这么容易哭！”接着人们就听见女员工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

还是2011年，也就是“视频事件”过后不就，萨沃尔又安排了4名太阳队女员工和几名西联银行女员工共进午餐。而萨沃尔也是西联银行的CEO。有人认为萨沃尔安排这顿饭就是为了针对太阳队的女员工，因为萨沃尔说太阳的女员工太容易哭了，可不就得安排几个不容易哭的西联银行的女员工来打个样么。

萨沃尔还评价过女性的身材：一次说怀孕的女员工生完孩子就会恢复原来的身材，一边说还一边上下打量该女子；多次用粗俗的言论评价过太阳啦啦队的身材和长相；有一次评价一名隆胸的女员工“你今年夏天升级了？”

萨沃尔和他的妻子

接下来调查报告还阐述了萨沃尔在工作场所“粗俗、涩情和低俗的言行”，包括：在大会上用涉及生殖器的脏词；说自己用大号避孕套；在商务会议上讲自己小时候怎么搞清楚什么叫“口交”的故事；在多个工作场合谈到性和性器官或开黄腔；在准备去洗澡的时候路过隔壁办公室，对里面的女员工说“你得离开这里……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东西”；刚当太阳老板的时候，为了促成太阳卖NBA品牌的比基尼周边，萨沃尔向高管们发布了一张自己老婆穿着有太阳队标比基尼的照片，萨沃尔表示自己只是让老婆展示一下这个比基尼，并没有让老婆摆出什么涩情动作；萨沃尔还给少数男高管转发过含有女性裸照和二人动作视频的邮件。

另外 ，萨沃尔还有一些具体行为：有一次体检的时候当着男员工的面脱下了内裤，但他应该知道这种体检不需要脱掉内裤；萨沃尔曾经在太阳队内派对上抱着一名男员工“胯对胯”地跳舞；萨沃尔曾经直接从教练专用的洗澡间里裸体走出来站在一名男员工面前；萨沃尔曾经在太阳冰桶挑战时扒掉一名男员工的短裤，所幸该员工短裤里还有平角裤，当然萨沃尔为此当众道歉了。

萨沃尔还喜欢对球员的性生活、身体和性取向进行下流评价：

他曾经说一名NBA球员的伴侣“肯定给他口得很爽”；他两度说要用女人吸引NBA球员加盟；他曾经没事做询问员工的性取向；他曾经点评太阳球员生殖器的大小；他甚至问球员有没有刮阴毛。

最后是最常见的pua行为：萨沃尔经常训斥员工，用很小的事情威胁他们会丢掉工作，他在骂人的时候喜欢用“fuck”这种词，而且吼很大声。

这简直，罄竹难书。

萨沃尔与格里娜

但再难书调查报告也得书，针对这些基本被石锤的内容外，报告还是出具了一些结论，包括以下几点：

1.萨沃尔说“倪哥”说明他种族不敏感，但没有证据证明他用这些词是为了贬低别人或诋毁别人，毕竟他确实只是引用。

2.黑人教练们说萨沃尔种族歧视事件，报告说没有发现萨沃尔的行为是出于种族仇恨的动机。

3.报告认为萨沃尔在公开场合开黄腔或做出一些扒裤头的行为，不是对任何人的性挑逗，更接近试图幽一默。

4.萨沃尔确实存在对员工pua或欺凌女员工的行为。

看完这些行为和与之对应的结论，我只有一种感觉，萨沃尔这种领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好像还没有萨沃尔做得好，也没有人指出他们的行为越界了，更不用提会有ESPN或者体育画报之类的媒体来揭发和怒斥。

当然，从美国篮球圈的舆论指向来看，似乎也没人在意报告中的“结论”，因为似乎勒布朗、保罗、球员工会、记者们，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结论，一种无可置喙绝对正确的结论，站在这个结论上，库班的滑坡效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加速度展开，所有人似乎都站在正义的一面，共同追逐一个绝对清白的世界，为了这个清白的世界，他们高举义旗，证据确凿，要将萨沃尔这样的牛鬼蛇神打翻在地，并令他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萨沃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还做过什么，就并不重要。在报告的最后，陈列了萨沃尔的一篇申辩稿，说自己虽然错了，但罪不至滚，希望大家重新考虑一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萨沃尔

萨沃尔的太阳队有色人种员工占55%，联盟最高，也远高于亚利桑那州的非裔美国人比例（5.2%）。

萨沃尔的太阳和水星队都有大量少数族裔、LGBTQ、女性高管。

萨沃尔在加州的一家银行里雇佣了当地银行业唯一的一名黑人CEO。

萨沃尔领导了一场反种族歧视法案的公开运动，因此遭遇死亡威胁。

萨沃尔曾经猛烈批评斯特林。

萨沃尔是国家警察基金会警务改革和种族委员会的董事。

萨沃尔在弗洛伊德被枪杀案和其他警察针对黑人的暴力事件后支持NBA和WNBA球员抗议。

萨沃尔还做了一大堆慈善和公益事业。

萨沃尔，马里昂和小斯塔德迈尔

虽然远隔重洋，价值观差异极大，但从320人的口供、超过8000份文件和18年漫长的时光里构建出来的这个罪人萨沃尔身上，我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见微知著的正义审视感，一股由绝对清白的世界投来的灼热目光，正在凝视着一片完全的黑。这股无所不至的目光，向来能够决定谁对，谁又该要沉睡；而在他们的注视下，关掉你的嘴，确实就变成了唯一的恩惠。

终于，在这股绝对正确的目光注视下，也可能在包括paypal这种大赞助商撤资的警告下，在盘算了5天之后，萨沃尔终于闭嘴，不再申辩，他主动决定离开，宣布将兜售太阳和水星。

正义的事业最终大获全胜，联盟重新变回一片完全清白的世界，直到他们发现下一片完全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