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中超俱乐部……

《共同体》是中国之声决胜时刻联合体育大生意推出的体育商业主题对话节目，以“求同存异，聊聊大家共同关心的体育热点话题”为口号，每周一期，逢周五晚上10:00于中国之声《决胜时刻》栏目期间播出。

2024年初，大连人、深圳队两家2023赛季的中超参赛俱乐部先后宣布解散。中超“八冠王”广州队则经过直播、出租奖杯等戏剧性方式“极限求生”后，才勉强获得新赛季联赛准入。每一个中国职业足球赛季的开赛之初，总有熟悉的名字告别足坛。随着联赛已完全恢复传统主客场制、俱乐部商业冠名的限制也得到放松，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能更好地“活下去”吗？1月16日，第149期节目讨论中国职业俱乐部的生存发展机遇。参与的三位“闲话者”是中国之声记者张闻，《新快报》知名记者王敌，体育大生意大湾区产业总监谭力文。

本文为本期节目精华摘要。

解散危机均来自母公司无法输血

张闻：征战2023赛季中超、最后排名联赛倒数的大连人和深圳队，连新赛季中甲也不会再参与，因为两家俱乐部已经在2024年初宣布解散。另外两届亚冠冠军、八届中超冠军广州队也要通过直播带货、租奖杯、租证书等悲壮的方式来自救。它的经营危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王敌：2021年9月，广州队就开始发不出工资了。阵中的外援、归化球员纷纷离队。2021赛季结束后，所有内援也都离开了球队。从2022年开始，广州队已经基本上是全部用足校球员打比赛了。广州队的经历反映出当年不少投资者对足球俱乐部的理解停留在宣传工具乃至玩具的概念上， 教训可以说非常地大。俱乐部管理者基本上没想过怎样经营、怎样实现俱乐部自身盈利，而是想着要向母公司申请多少预算，预算额度还越来越大，从几千万到上亿再多超过十亿，实在是非常不健康。出现经营危机后，其实广州队也没想过更多的经营改善问题，直到2024年准入的当口才来孤注一掷，其实是太晚了。

2022年，广州队球迷为球队打气

张闻：据说广州队的债务达到“十一位数”级别，不过当中不少债务其实是俱乐部欠母公司的。

王敌：“十一位数”也就是百亿级别了。大部分是俱乐部欠集团的，但还有一部分欠合作方的。这部分怎么还、债主能不能豁免，都是很麻烦的事情。而最终关系到广州队能否准入的问题则在于球员工资。这部分债务解决掉才能获得准入。

张闻：所欠工资大概又是什么数量级？

王敌：这个不太好说，主要系于与球员的和解协议怎样签署。欠主帅卡纳瓦罗多少？欠艾克森多少？欠保利尼奥多少？最后俱乐部承诺给球员多少、球员有没有接受？……这些账目都很复杂，实际欠款与球员最终接受的协议之间，可能存在较大弹性，现在我们无从了解确凿数字。

张闻：广东的俱乐部里，今年深圳队直接解散了。它的情况与广州队有不同吗？

王敌：大体情况一致。中国足球俱乐部的共性问题是不能自身造血，无法自负盈亏，都指望财团输血。深圳队面临的问题更难、欠薪比广州队多，所以提前解散。当年广州队放走塔利斯卡、保利尼奥的时候，算是谈妥了和解协议。而深圳队放走塞尔纳斯等球员的时候却没有谈成类似协议，所以没能把薪资方面的债务拉低到一个“协议价”。据说相关欠薪约30亿元。

青训球员出路变窄

张闻：深圳队在俱乐部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日的前四天解散，实在非常遗憾。回想起来，深圳队当年是中超元年冠军，现在成为广东第一支解散的前中超冠军球队。“八冠王”广州队如今也境况落魄。广东球迷大概会是百感交集。

谭力文：确实。其实现在来看，广东足球的辉煌并非遥远。不仅是广州队的成绩很有代表性，甚至是2022年，中超联赛还有四家广东俱乐部征战。但现在中超仅剩梅州客家一支广东“独苗”。广州城和深圳队更已经成为历史了。现在虽然有四川九牛迁入深圳，但是球迷的情感恐怕还是遭遇很大的缺失。

张闻：这正好让我联想到一个问题。一家俱乐部消失了，除了它所在城市的球迷失去了每周一次的欢聚机会，还有一些隐形损失。我们虽然对中国足球的“金元时代”的态度以批判性为主，但当时确实很多俱乐部花了真金白银，建设梯队、足校等。俱乐部解散后，梯队随之解散、足校也面临生存危机，造成一些即将成长起来的球员面临到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甚至不得不放弃职业之路。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培养都前功尽弃了？

恒大足校在青训方面还是有一定成绩

王敌：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对于足球来说百年树人有点夸张，但一个国家的足球崛起，至少得有套稳定的系统能运转二十年左右。所以金元时代俱乐部在青训方面投入那么大，但俱乐部垮掉青训就跟着垮掉了。怎样把断掉的血脉接上，是当下中国足球必须要深思的事情，否则就真如主持人所说那样，在青训方面消耗的资金并没有发挥出作用。很多球员失去上升通道后就放弃了足球理想，实在比较可悲。

张闻：广州队离开中超球迷视野后，目前通过足校出品的球员打天下。足校的情况怎么样？这批球员的未来还好吗？

王敌：恒大足校还算能保持运营，但规模也在缩小。现在只要广州队还在维持，足校队员还算能看到一条职业上升通道。如果广州队未来不能坚持，那么恒大足校的队员会像富力足校队员那样，以后不知去向何方。最乐观的情况肯定还是留着广州队。只是今年哪怕能留下来，但巨大的财务包袱仍未甩掉。明年、后年、大后年难免还会遭遇准入关口卡脖子。

体育俱乐部运营不是“投广告”

张闻：梳理一下这些已经解散或者命悬一线的俱乐部，当中有不少都是单一股权俱乐部。有人认为投资人无视体育资产的运营规律，单纯以“投广告”的心态搞足球没有出路。这些俱乐部的结局印证了这个观点吗？

谭力文：“投广告”相当于放弃了职业体育的可持续发展性。因为职业俱乐部不一定完全以盈利为目标，但肯定会追求长期保持竞争力。竞争力的来源是通过竞技荣誉所积累的商业价值或科学的运营实现不断自身造血。而在“投广告”的运营思路下，俱乐部把造血机制都压到投资人身上。要是投资人遇到主营业务挑战、遇到经济下行，俱乐部就失去输血来源了，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出路”。用重一点的口气来说，不去挖掘自身的营收手段、市场推广手段，很难说是一家真正的职业俱乐部。

张闻：俱乐部解散除了影响到青训体系，还影响到体育场馆的运营。大型足球场、体育场的维护成本很高，现在失去了俱乐部这个固定客源后，营收压力就增大了。例如大连人去年就使用过新落成的专业足球场梭鱼湾足球场作为主场。现在大连人解散，梭鱼湾的良性运营也受到挑战。

还有就是球迷群落的影响。2023赛季中超的上座率还是相对不错，说明了经过近三十年的维护运营，中国职业足球市场积累了一批球迷。现在不知道这么多的俱乐部退出、搬家是否会影响到整个球迷群体的继续扎根。

深足球迷对俱乐部感情很深

王敌：我倒认为影响不大。主持人已提到中国足球职业化接近三十年，这三十年退出解散的俱乐部非常多。只是以前较少有顶级联赛俱乐部解散，退出的俱乐部以次级联赛球队为主，大家对这一类解散的灼痛感不是很强。现在一家接一家中超俱乐部、甚至包括前冠军俱乐部解散，大家才觉得非常震撼。所以我们实际上从三十年来不断解散的状况，看出来中国足球在无法良性运营方面的困扰。但对球迷来说，球队解散的冲击固然存在，倒不至于很大。新的俱乐部组建、搬迁，就会填补到某个地方的市场空白，从而积累起其球迷群体。

张闻：看来中国球迷还是深爱着足球运动，因此有机会支持一家俱乐部时还是会有很大热情。但爱之深恨之切，有人认为既然俱乐部无法运营就不应该去救，因为它们是在一套不良性运营体制下诞生的劣势资产。重头再来、寻找新的方式运营出良性资产，逐渐让新的俱乐部壮大起来才是未来中国职业足球的希望。两位认同这个观点吗？

王敌：我认为十年金元足球的确是一次非常奢侈的试错。它告诉大家乱烧钱、粗放式的经营无法维持。现在不少俱乐部宁可解散，到中冠联赛“秽土重生”，主要原因就是俱乐部这个“壳”是负资产，是一条早晚要沉的破船，硬要救也很难救活，还不如推倒重建，按照更健康正确思路的发展。

谭力文：我同意王老师观点，希望新成立的俱乐部能在低级别联赛找到更良性的起步。

球员薪酬是俱乐部最沉疴压力

张闻：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刚才王老师提到了新俱乐部。现在陕西长安在办会员制俱乐部，佛山迎来了新职业队。这些新俱乐部的投资主体大概是什么情况？有多大的生存空间？

王敌：陕西长安的会员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会员制。俱乐部背后依然有母公司，只是在俱乐部运营中增加了球迷参股的元素。

张闻：相当于增加了股权的分散程度，但这种会员制我认为也可尝试。虽然国内有不少球迷，但是他们通常不太了解俱乐部运营，也缺乏了解俱乐部运营方式的渠道，导致他们有一种对俱乐部如此忠诚却很难让它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的无力感。而会员制俱乐部创造了一个让球迷接触俱乐部管理的机会，在接触的过程中增加对俱乐部运营的认知，提升对俱乐部的认同。

所以我在想，中国足球俱乐部的经营是否应该更透明。广州队、深圳队欠债多少？俱乐部运营成本多少？主要支出在哪里？收入模块有哪些？会员制收入程度如何？……目前这些情况完全不透明。如果能有一定的公开，可能也会折射出俱乐部经营的规范和科学。尤其是收入模块的可拆解，意味着俱乐部收入有多元来源，避免了单一依赖大股东投资所带来的风险。不知道这是不是中国俱乐部健康运营的一个破局方向？

但愿以后不再有“租奖杯”这样悲壮的自救

王敌：我还想补充一下的是俱乐部开支控制的必要性。金元时代我也和一些中超俱乐部管理层交流过。赛季预算两三亿元的球队，基本意味着联赛倒数；能花八个亿，才叫做勉强保级；冲亚冠、争冠军，则奔着二三十亿元投入而去了。最大的开销不是转会费，而是球员工资，占比可能达75%左右。

在我看来，球员工资不降下去，俱乐部也很难谈得上健康运营。主力队员年薪过千万、替补队员也有200万，俱乐部再怎样开拓收入、发展会员，也很难覆盖到这样水平的薪资支出。坦白说，我一直认为中国球员还没到赚那么多钱的地步。俱乐部要活下来，都得从降工资开始。

张闻：今天我们所讨论的中国足球俱乐部的破局思路，无外乎开源、节流两个方向。当下中国足球的开源节流，一定程度上是为势所迫，但日后应该变成一种更主动的行为，才称得上符合市场规律。我们聊到的足球俱乐部的命运，无论是解散、生存、加强运营还是重新组建，它们的发展都逃不出基本规律的作用。这意味着我们要按规律办事，按规律办事的要求又要求我们不能急功近利。十年金元足球的最大教训，可能也就是“急功近利”这四个字。希望重头再来的中国足球，能走上一条解决问题的道路。感谢两位嘉宾，我们下期见。